「求求你不要扔掉我。」少女把头靠在了他的背后。
「我可以为你斟茶倒水，为你暖身子，我可以在白天给你打扫房间，在夜里把自己折进床底下…只要每两周充一次电就好了呢，电费我会去去工作赚钱给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唯独求求你…」
他止住前进的步伐，站在一处高崖旁。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胡乱堆砌着整个城市几十年来的拉圾。
「…不要把我丢到拉圾场里…」她，这台已经过时了好几代的二手机器人跪在了地上，泪眼朦胧的说着。
「不是我想扔你。」他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大垃圾场点了一根烟。
「呼…」一缕烟气从他鼻腔口腔慢慢呼出，看着烟头透出的火光，继续说道「可是每个公民只能合法拥有一台机器人，别人看见我的机器人许可证上，有你的型号在，都在暗地里笑话我。」他挠挠头，这台从他小时候就伴随着他的机器人，或许早就成了青梅竹马一样的存在了吧，只怪她型号实在太老旧，不得不报废掉换个新的。
「我，我会努力更新我的系统的…」她说到一半就把话咽了回去，因为她都知道，自己的生产商都已经破产了，不提二手买卖带来的问题，就是一般的售后服务也早就终止了。所以，当别的机器人可以随意更换外观，模拟他人人格，构造全息幻象的时候。她还是只能用老旧的芯片链接一般的网络，在老掉牙的网站上寻找几个能逗主人开心的笑话。
望着远处飞来飞去的垃圾车，不禁叹了口气「我和你讲。」他把烟掐掉，踩灭。「哪怕是半个月前，你这个型号系列最后一个维修点，还没有倒闭的时候，我都还会考虑继续把你放在家里供着…可是现在，你这种型号的备件都已经都买不到了。我只能选择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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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崖上，萧瑟的风任凭打着他的脸，不禁地让他回忆着有关她的那些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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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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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3-7150家庭型机器人，东湾半导体与电子技术公司研发，远海机械承制，2069年第一次发售，2070年夺得电子家用商品年度大奖，而如今，则是无人问津的古董。她的编号是CT34679158，款式是茉莉白。她在前主人的家里任劳任怨的干了18年，因满身故障而被丢弃。后又被他的父母在地摊上买回来，最终才来到他身旁。不过此后不久，机器人限拥政策便开始实施了。
和外人说话时，他往往称她为「那倒霉玩意。」但私下里，他还是一如既往喜欢叫她的名字——爱尔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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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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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要回家了，一路上爱尔莎好像格外的兴奋，这里指指那里看看，又搜肠刮肚的讲几个早就讲过的笑话。
好像每一次都是如此，每一次狠狠的下定决心把她给丢弃，找出各种不可抵抗的理由要把她扔掉，但是到了垃圾场边上又会心软。明明只是下个指令或者轻触一个开关的事情而已，可只要一回想起十几年来她那笨拙的陪伴，他就不得不调转方向，连忙带她回家。
他坐在沙发上很不耐烦看着立体投影出来的电视节目，周一上班的时候，铁定又要被同事们嘲笑了，「真是的，怎么都甩不掉你这家伙啊。」
「别这么说嘛…」爱尔莎凑了过来，靠在他身上。有些老旧的人造肌肤蒙皮带来了熟悉的触感，毛细热管散发着热量。「我，我是不能没有你的呢。」
「唉…」他低下了头，忽然满脑子都在翻来覆去的想着，那天看到的新款女仆机器人。
新款的机器女仆知情达理，眼媚情柔。在广告里，她可以用左手帮着主人按摩舒筋活络，右手则可以切换成工具模式，处理刚刚切好的鱼生。同时她可以使用串口随时改变外观，更内置了多种人格。现在购买，还会附赠会员资格，送你一个可以进入虚拟俱乐部的会员权限。
而这些都一一化为了泡影，在此之前，为了防止人们对机器人的滥用，尤其是防止某些将机器人改造为个人武装的家伙。同一时间内，个人所拥有的机器人最多只能有一个。想要换新的，就得报废旧的。
这让他不得不从梦幻中醒来，来面对面前，这台实际年龄比他还年老的老家伙。
「在想什么呢？」正在给他弄营养果汁的爱尔莎好像察觉到什么，把头转了过来看向他，「是在想我吗？」她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个笑意，说着从机器人公共平台上学来的情话。
「谁会想你啊。」他咕喃着。
但实际上，他的思绪似乎已经无法从她身上脱离了。一想到她蒙皮底下那老旧的系统，就会想到各种零部件，保养和维修。一想到这些，他就又会想起来小时候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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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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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12岁，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缺乏管教的毛头小子。而父母都忙于工作，要挣钱养家。好在他的父亲是一名很优秀的工程师，那时的机器人还不需要注册和过户，他便在地摊上把她买下，才有了他和她的相遇。
他的父亲用了蛮长的时间，每天都在车库里捣鼓忙活。
后来父亲告诉他，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把她修好，用父亲的机器语言来说，设计这台高性能机器人的工程师，恐怕根本没想到会有人修理的一天吧。错综复杂的线路第一要务考虑的，首先是功能全部往上靠，为的就是打出全能性家庭型机器人，听说价格自然也不菲。
就这样，那台被前主人用得千疮百孔的家用机器人，终于摇身一变，变成了他生日那天，许愿要一辈子陪伴的存在。
「生日快乐儿子。」那天，他吹完蜡烛，就听见父亲说要送给他一个大礼物。他闭上眼，在等了许久不耐烦的时候终于睁开，看见了父亲手边牵着的她。
那天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头上的短发同样洁白，簇拥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她的身材玲珑有致，四肢的蒙皮光滑崭新。与其说是一台被修好的二手机器，那时的他更愿意相信，她是从天上掉下来陪伴他的天使姐姐。
她负责起了家务，还有教导他学习的任务。父母给她起了名字，名叫爱尔莎，「为什么姐姐要叫爱尔莎啊？」他有一天问他爸妈，才得知原来爱尔莎这个名字，原本是预备给他们自己的女儿的名字。
那时，他常常捉弄她，想要从她身上揪出些笨拙呆板的机器缺陷，每一次却从来没有成功。爱尔莎是搭载初代人格芯片的高级机器人，和此前那些答非所问的次品显然不同，以至于时间一长，他几乎忘记了她是机器，而只把她当做陪自己读书的大姐姐。
那会东湾公司还是靠着她这个高端型号，占领机器人市场领域，大肆扩张的年代。尽管距离她的诞生已经过了十几年，但社会仍将她们视为新时代的起点。
那时的她，丽质天成，还想起那天爱尔莎身穿嫩黄色的绸缎裙，在灯光下熠熠发光，本来就纤细的腰身越发盈盈不足一握。转个圈，裙摆如花盛开，她更显得娇艳如花，仿佛成为了他童年记忆中最为明亮的那一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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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时间总是一种残酷的东西，那一年东湾公司收购碳硅科技的计划最终变成闹剧，于是企业一蹶不振，业绩连年下滑，终于被人人智能给合并。这是人人智能抢占市场份额的计划，从那以后，东湾公司的所有型号都在减产，终于，到了连配件都攒不起的地步。
这也不能全部归咎于商业。距离机器人企业野蛮生长的那个年代已经过去很久，那些五花八门的旧款式纷纷被新的潮流打进了灰堆。像爱尔莎这样如此老旧还在正常活动的机器人，已经成为了绝对少数。
大概连怀旧这个词都很难套用给他们，毕竟怀旧不是抱残守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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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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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已经长大，曾经自己眼里仿佛温柔大姐姐的爱尔莎，如今已经成了看起来小他好多的少女。她的头发因为多年的氧化变得成了栗色，身体蒙皮也有好几处磨损。电机和轴承故障的次数更多，以至于换下来的零件都攒了一柜子，而储存设备也有点问题。硬盘老了，存取不仅变得缓慢，而且有时会坏道丢失掉一小部分记忆。
更严重的是，自从他第一次说要把她丢掉那次起，她整个人好像都变了。
过去那种自信温柔的形象不知所踪，只剩下一股无法释怀的忧郁，和举手投足间，不顾一切的讨好。
晚上，他常常一个人入睡。诚然有时候他知道，半夜她会爬上床，像以前一样搂着缩到他怀里，到他准备醒来的时候就走。有她的夜晚，似乎都睡得那么的安稳，不过他告诉自己，这份感觉更多地可能只是停留在，怀念那小时候洁白的身影上。
今夜也是睡不着的一晚。
他翻了个身，发现爱尔莎正在床边半蹲着，眼睛里似乎写满了对他的心系，他愣了一下，赶紧把手探过去摸摸她的头，「你…」他心想爱尔莎是不是又有哪个电容烧了。
「看你一直辗转反侧的，是睡不着吗…」
应该不是出问题了，「没。」
忽然她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握着他的手，「我在呢，在你睡着前我都会在的呢。」就好像以前关灯怕黑不敢睡觉一样，她永远都会知道我所想的。
「不要蹲着了。」他顿了一下，稍微伸直腰杆拉起她「一起睡吧。」
「好啊。」随后一下子就蹬上了床上，睡在了他身旁。
「给你点被子。」虽然他知道不需要，「早点休息吧。」
「那个，要，要做吗?」她怯生生的问。
他先是诧异，后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打从不知道上次多久前，在夜里干那事，没注意器件的老化，把体液倒射进了她内部腔体，导致数个元件发生短路之后，他就开始对这事心存恐惧。不，是仅仅对和她一起干这门事便心存恐惧。毕竟她的躯体不论如何都可以修好，被电了一下的下半身却需要漫长的岁月才能康复。
「算了吧…」他嫌弃的翻了个身，想着能拒绝的借口，「我最近没这个兴致。」
「可是，明明这里硬邦邦的。」她凑近，悄悄的耳语着。他感受到了她光滑的手指碰到了自己的什么东西，那缺乏加热的手指纤细，柔和，可却冰凉。
「别乱碰我，我说不用就不用！」他一把把她的手甩开，把她推到一边，然后捂紧了被子，他隐约听见她的扬声器传来一声若有若无失落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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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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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不要给老师没收了！」那是他十五岁的一个闷热的下午，从同班同学手里偷偷借来的一本不太健康的漫画，让他整个人血脉贲张。欲火焚身的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翻滚，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自慰。满脑子都是黄色不雅的东西，浑身的欲望似乎得不到释放，只能化为一股羞耻的燥热，让他面红耳赤。
谁都不会想到，那个时候，爱尔莎居然碰巧推门进来了，只看了一眼，她就明白了此刻的状况。
「呀，看来我们家的小少爷，终于走到了这个阶段了啊。」她淡淡的笑着，慢慢解下衬衫上面的纽扣，「这没有什么丢人的，来，让姐姐来教你这个。」
他紧抿着嘴唇，犹豫着，踌躇着，不知道要做什么。凝视着她那洁白的浑圆，从忸怩不安渐渐变得色胆包天，一脚迈入了成年人的色欲的无底洞。「你可千万不要告诉爸妈…」
「唔啾」话音未落，她的双唇就紧紧贴了过来，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甜蜜的气息通过火热的吻丝丝传递。
此后，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以辅导为借口，在一切可以的地点缠绵。有时，父亲会看到他会好好学习，高兴的拍着他的脑袋，夸赞他开窍了。这种时候，他会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和身旁的她用一种别有暧昧的目光对视。父亲离开后，他们就又迫不及待的滚上了床，偷偷摸摸的狂欢着。他思索着，大人们所说的快感的云霄，人生的至乐也不过如此吧。学生时期，他和她就这样干柴烈火的粘在一起。如果说和机器人干那事也算破处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他的童贞就是从她身上毕业的。
那时的她那样的婀娜美丽，还学会了精心打扮化妆，他可以说爱尔莎比学校里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要可爱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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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轻拂动着教室的窗帘，落日的余晖散了俩人一身，那阳光温和柔美，是秋日里难得的暖阳。那个黄昏，爱尔莎换上了一套校服随着他偷偷混进了学校里面。
「这就是我三年学习的地方啦。」他站在电子黑板前。
「完全可以模拟到你在学校的生活呢。」爱尔莎在教室其中一个座位坐了下来，没有交流过却找到了他的座位，「接下来的学习还要继续加油。」
两人目光在空中接触，「我会呢。」他也坐到了她身旁，就像同桌一样。
相互的把自己所见所想之事，通通化为言语，在教室里他们有说有笑。仿佛他心中怀揣着梦想与难解的心事，都让旁边的爱尔莎折成纸鹤，加油高飞，一路相伴。他们就像两个普通的快乐情侣，就像小说里面的甜蜜的青春年少。
「我们一起去阳台吧，那是我的秘密基地。」他执起她的手，温暖的小手，那么地让彼此动容。
推开通往天台的大门，周边的风景豁然了起来，他知道爱尔莎喜欢看风景。可今天他的眼里，风景确比不上一个人。某个瞬间，他停下步子，转身搂住她，卖力地踮起了脚，下巴轻轻揉着她的头顶，很温柔地揉着，「我要永远，永远的这样抱着你，一辈子不离不弃。」终于把窝在心里的话告白，一下子全部供了出来，爱尔莎环抱回应于他，悸动着他的心房。
「只要你愿意。」她微微一笑，一头银白秀发映着彤红的夕阳。
「我会永远爱着你的。」他仿佛向着心承诺道。
可如今，晚风吹过海誓山盟，把他的话吹的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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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没变，她的爱已经烧录进了电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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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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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班，空轨上一如既往，都满是带着自家机器人的打工人。近年来，不少公司发现带着机器人上班，可以大幅提高员工积极性。同时在必要时，还可以把它们休眠避免干扰工作，于是带着机器人上班成为了如今的潮流。
环顾四周，拥挤的空轨上几乎有一半是社畜和形形色色的机器人。它们有的帅气俊美，有的妖娆妩媚，有的则朴实无华，但无一例外，全都光洁崭新，没有哪个是拿不出手的旧型号。
他也常常纳闷，为什么小时候那个完美的姐姐，朋友，老师兼恋人的爱尔莎，如今成为了他的难言之隐？为什么曾经无所不能的她，如今好像一无是处？
实际上，机器人的变化程度远小于人和社会的变化。尽管零件老化，性能不断迭代升级，但爱尔莎的功能从未下降，能做的事情只多不少。可是时代不同了。原本人类只要求它们做简单的家务活，扫地拖地做饭洗衣服，但随着科技的进步，对机器人的要求也越来越挑剔。当路边随便哪个机器人都可以在家给你做开颅手术的时候，像爱尔莎那种程度的智能，就只能被当做愚钝了。
在他还没有扔掉爱尔莎想法的时候，她就常常抱怨道，「明明才升级了系统，为什么感觉有些机巧落后了。」
可是他全然没有听进去，也许那时的他还不懂什么叫攀比。
坐在办公室里的他，周围的男同事们都带着自己的机器人。她们有的恭敬的站着待命，有的飞快的协助处理着主人的任务。时不时的，她们还会说一两句自创的俏皮话逗主人开心，全然不像他家里那个旧机器人，只能从网上下载蹩脚笑话。毋需多言，她们便可以通过先进设备，主动分析主人的身体感受，肩膀刚一酸痛，她们就会掏出按摩组件帮主人捶肩。
他只想把所既定的工作做完，然后空闲的时间摸鱼，过平常人的生活。可是这儿，种种场景，可以静得下心工作吗？他只能把羡慕抛在脑后，拿着水杯去茶水间打水，因为茶水间的消防通道是少许不被打扰的地方。
在他抽了根烟，没想到出来的时候，却碰见了经理老张，虽然说职位比自己大，可职场陈旧的教条规则已经隐隐约约淡出了，不需客套简单寒暄几句便可。老张是刚上完洗手间出来的，说到对于大小便一事，这已经是人类少有的，还必须事必躬亲的事情之一。此刻的老张笑容满面，身旁跟着的，正是他在广告上见过，本欲购买的女仆机器人。
「又一个人来打水啊?」老张的语气里带着嘲弄。
「是啊。」他淡淡的说，「坐久了出来走走。」
「哎呀真推荐你买个新机器人啊。」老张叉着腰，炫耀一般的语气说着，「原点v7，最近性价比最高的型号，实在是太好用啦。我这不不爱做运动又关节炎吗，每次稍微一疼，她就能给我做理疗，现在，我的腰都已经不疼啦！」
「听起来真不错啊，下次我也考虑考虑。」他随声应付着。
「不要怕没钱，那不是还有借钱吧吗…那如果实在不行下次我给你凑点，现在的社会，没有机器人都活不下去啦！」老张一摇一摆的走开，眼神里充满得意。
他拿着水杯坐回了工位，叹了口气，诚然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不是没带过她上班，而是带了之后，受到的嘲笑揶揄的声音更大了。从那以后，他就只让爱尔莎在自己工作时间乖乖呆在家里。
下次一定要下狠心把她给换掉，下班的路上，他铿锵般想着。
​

临近家门口，他似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一般在他快要到家的这个时间点，爱尔莎就会早早出来在门前的料理贩卖机静静的等候着他，然而今天，却只剩冰凉的一阵风和贩卖机无情的广告声音。
思绪万千，种种不妙都涌上了他心头之上，他匆匆跑进屋里，才发现爱尔莎正一动不动，跪倒在地上，身边还散落着几个零件。
「爱尔莎！」他大声呼喊，她却毫无响应…
「坚如磐石，你值得拥有。」这是上个年代就家喻户晓的广告词，机器人的身体远比常人坚韧，它们的出厂标准中包括了几十项强度测试，这些微基纤维和金属外壳包裹下的躯体可以经受高温，烧灼，酸性腐蚀，重物碾压，异常电磁环境等种种人类意想不到的恶劣环境。
甚至有过于富有同情心的人，因为见不得机器人以人类角度和姿态，承受着那样的苦痛，而要求机器人也应该和人类一样被呵护对待。其实这种移情尽管略显幼稚虚伪，但却不得不承认，正是这种柔软，让人之所以为人。
可是机器终归机器，与她强韧的躯体相比，她的核心就显得十分脆弱。比如200毫升的常温液态水，就足以摧毁她的整个核心。
他事后看回房间内的摄像头，发现她是在倒水的时候不慎被开水灌进了胸腔。
调取她的日志记录显示，她在网络搜索着「让喜欢的人爱上自己的下午茶独家秘方」于是她找到了某个空壳网站里自动生成的垃圾文章。而文章里的配方引导她要将菠萝去梗切块，然后和柠檬肉和冰糖混合一起，放盆中用擀面杖舂成泥状。这个过程，需要把盆套置于另一个稍大一点的大盆里，隔着适中的热水温度处理食材。然而就在烧水这一步骤，温度预警本来应该提示她手中开水壶的危险性，但她却因为温度传感器早已失效而毫无察觉。一切就好像注定一般，她这只手捧着玻璃大盆，另一只手刚刚把滚烫的开水倒进去，沸腾的开水无情，玻璃器皿一瞬间炸裂，滚烫的水泼了一身。控制右手的电路发生短路，胡乱地把开水壶泼向了自己。早已被拆除的湿度控制模块，本应把处理器里的液体排掉，然而此刻却只能任凭它们在每一条线路里混乱的冲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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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仅仅是想做他喜欢吃的糖心菠萝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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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不好的。」这是旧城区维修铺的店主，经完整检修给他所下的结论。「也实在没必要修了，这机器该换了。」
「你不懂…」他心急如焚的把爱尔莎的躯体装回箱子，匆匆赶往下一个能维修她的地方。
「十分抱歉先生，该型号已停止支持了。」人人智能总部的机器人礼貌的回答着，「我们这边推荐您新款的…」
「我们能力有限，需要把精力用在更多有意义的事情上。」市政局机器人与机械设备分处的接待人员这样说道。
那天他跑遍了整个城市，得到的答案却千篇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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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终坚信一定可以修好，只是没找到对的人。于是他决定请长假带着爱尔莎远赴海湾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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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能修好了。」号称地下黑市第一机修员的独眼帕克抖索着满脸横肉说道，「如果你有一台时光机的话。」
「我宁愿有…」他痛苦的捂着头，半跪在地下黑市那满是零件碎屑的地面上，无力的哀叹着。
「喂，这个，拿着。」犹豫了一会，独眼帕克从一个大柜子里拿出一个铁盒子。
他拿起铁盒子，看着上面那张和爱尔莎十分相似的机器人宣传画，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什么。「这东西是…」他似乎打起了精神，仔细的查看铁盒子四周的说明。「这是PR3-7150的官方备件套组？这东西不是在十年前就绝版了吗？」他惊讶道。
「没错，这估计是孤本了。所以这玩意是收藏品，它本来是我的零件型号博物馆里的一员。」
他既慌张又兴奋，「啊，这多少钱，我现在就给你。」
「不，拿着吧兄弟。」他揉了揉自己仅剩的那颗眼珠，继续忙活，「即使有这东西我也帮不了你，因为她的主板好像出了问题，你得自己把她修好。」
他不知该如何感谢，只好匆匆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部放在了桌上，又说了一大通感谢的话，然后离开此地。
「祝你们幸福。」帕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又揉了揉自己的独眼。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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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在他14岁那年，第一次教他如何维修机器人。到后来，他曾经在京厂流水线上做过技工，懂得从拧螺丝到配置系统的所有活计。
遥想起那天，爱尔莎第一次故障，她说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我来教你维修方法里，最基本的东西，排查故障。」父亲找来一张椅子，坐在了上面，然后让爱尔莎半趴着在废弃的空气囊上面，上半身撑在父亲坐的椅子扶手上，「虽说我本以为那次翻修能让她撑个四五年时间，毕竟她已经出厂将近二十年了。」
少年带着好奇和敬畏，在一旁仔细的观摩着。父亲首先在她的背部摸索了一阵，似乎按了一个什么开关按钮，然后她就像失去了力气一样瘫软了下去。不过，她头部依旧工作着，不是被关机，只是开启了检修模式。
父亲脱下她的衬衫，露出了她的整个身体。他看着这一幕，脸有些红，尽管是机器，但这还是他头一次真正看见女性的躯体。
但父亲好像毫不在意，完全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异样。他驾轻就熟的松松着，敲敲那，几下子就把她的脊椎处的后盖卸了下来。
仿佛一只螃蟹被拆下它的甲壳，爱尔莎的内部头一次展现在他的面前。包裹着橡胶的线缆凌乱的穿插在铜片，铁件和塑料盒子的森林中，动力元件，热力元件和逻辑元件含混的交织在一起，要很久之后才能被他看个明白。此刻，他只感受到剧烈的反差：日日夜夜陪伴他的那个温柔体贴的大姐姐，内部居然是这个样子，看不见一点人类的的影子。
「爱尔莎，能感觉到吗？」父亲拿起一根电笔戳了一下某根电线。
「没感觉。」她的扬声器回答道。
「这里呢？」
「也没有。」
「这里？」
「啊！抱歉，刚才那束电流有点疼。」
「那么一定是这根线出毛病了，」父亲又点了点某根红色的漆包线，又看向他。「来，去给我找两根这样的线来。」
他的心怦怦直跳，飞快的拿来了电线。直到爱尔莎被修好，盖上后盖，他仍无法从第一次看见机器人内部的震撼中解脱出来。
​

◇ ◇ ◇
​

如今，他正做着和父亲当时做差不多的事情，但是却少了她的回应，只能看着设计工程图，靠着电表和自己的经验来一个个替换损坏的元件。
她的身体内部就像一艘忒修斯之船，其实除去最重要最难换的一些东西之外，她体内的零部件早就换了好几轮了。而他，也从第一次看见她内脏时的震撼，渐渐变得应付自如。她的心灵没有多少变化，但肉体已然天翻地覆，他则正好相反。
黑市帕克给的毕竟是官方备件，每一处螺丝都严丝合缝。维修相当顺利，当他擦着汗迎接第二天的黎明时，她那些被浸水的部件已经被全部修复，她又一次重获新生。
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按下了开机键。
「爱尔莎，你醒了啦？你之前做饭的时候被开水泡到短路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修好的。下次你千万千万千万要小心了，知道吗？」他疲惫却欣喜地说。
若久，没有回应。爱尔莎眼睛却是睁开的，但整个人毫无反应。
「爱尔莎？在吗？喂？」他疑惑的看着面前像个木头人一样的她，不管怎么回想都想不出自己哪里修错了。
「爱尔莎？」一直呼喊着，却一直没有回应。
「启动一下你的自检程序。」自检程序启动。供电系统，完好。动力系统，完好。传感系统，完好。逻辑系统，完好。电路系统，完好…」她的扬声器里发出着不带感情的机械声音。
「人格芯片，未检出。人格芯片，未检出。已完成所有检测，将以命令模式启动。」她随即站起，露出一副僵硬至极的笑容。
「您好，我的主人，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他完全呆住了，伫立良久，甚至丝毫没有注意到砸在脚上的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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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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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限拥令的实施，草拟法案的开端来自2090年5月的一起案件。被害人约翰逊•硅簇的尸体在其失踪的次日，被发现于他自家的住宅里。他的死状相当惨烈，不过在暗网下依然能找到相关的照片。被害人的整个身体从中间沿着脊椎切割成两半，一半被他所购买的机器人CT13694582（型号为玛格丽特c6）紧紧抱在床上，另一半被他购买的另一台机器人CT12487967（型号为子矜7z）小心的存放在冷库里。案件现场几乎满地都是受害人的血迹，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而身为罪魁祸首的两台机器人，一台已经关机，另一台则刻板的重复着几个动作。
根据调查发现，两台机器人和受害人共处的时间分别长达18年和17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受害人以近乎均等的时间和她们互动着，并不下数百次分别向她们表示「我最爱的是你。」，「我只爱你一个人。」，「你超级可爱呢。」这样带有明显示爱意图语句。
事后，机器人心理学专家表示，这种行为称之为情绪过载。早期机器人的情感阵列，尚不足以自我解决情感函数和外部计算之间的冲突，最终很可能会导致模拟情绪的数值趋于单极化最后核心过载溢出。用大家熟悉的方式来讲，就是机器人也会争风吃醋。
因此，机器人管理委员会迅速意识到，多台机器人的集群化使用或许会导致系统的混沌现象，从而使其逐渐失控。次年，机器人限拥条例正式出台，社会一片哗然。
不过，贯穿此条条例诞生，始终都是游走于之外的事情，公众的大部分兴趣都集中在了机器人性能，机器人性格外貌，机器人销毁，智能板块股指等等，这样的话题上。条例的根本很少的一部分人会提及，这是不是意味着，机器人也会懂得所谓的爱？什么是爱呢？如果是，那么我们该怎样去爱她们呢？
​

◇ ◇ ◇
​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遍遍的把她的人格芯片取出来调试，又一遍遍放回去。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感到自己失魂落魄，整个人实在是太累了，整个世界失焦一般的远去。才瘫坐在椅子上，回想良久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有相当一阵子没和别人说过话了。他把芯片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边，轻轻的启动了命令模式的爱尔莎。
「爱尔莎在吗？」
「您好，我的主人。」她机械的回应道。
他想起了第一次为她维修的那个下午，想起她灵动外表下的机械。此刻，她的外表和往日别无二致，但带给他的感觉，却仿佛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就是那一枚小小的人格芯片，提供了丰富多彩的情感与爱恋，使得机器变成了人。但如今，人又变回了机器。
「爱尔莎，泡杯茶喝。」他说。
她娴熟的动了起来，一瞬间，这甚至带给他一种她回来了的错觉。但就在他欣喜那一眸错觉的一刹那，一个茶杯出现在他跟前把他拉回了现实，她把茶泡好了。
​

「这是我买的情侣茶杯哦。」那天，爱尔莎攥着电子货币偷偷去城里一家手工工艺品店把茶杯买回来藏好，却不慎被他发现曝光。
「我知道这是茶杯。」
「为什么藏得这么好还是被你发现的。」爱尔莎有些似乎有些沮丧，「打算圣诞节那天送给你的。」
真是个傻瓜，以为放在厨余处理器后面，我就看不到了吗，每个月都要更换滤芯的啊，「没事啦，那就再送个礼物给我呗。」
「真贪心。」爱尔莎听着我说似乎慢慢掩不住了轻松、愉快的表情。
「我想亲口喝一杯你泡的茶。」
「好～」
​

「泡茶就绪。」她的表情依旧僵硬，刚才娴熟的动作，只不过是从存储器里读取的数据罢了。
他看了身旁那枚小小的芯片，突然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嘲弄。他曾千方百计想要丢掉面前的她，似乎仅仅就是因为这枚芯片而没有下手。
如今的她已经只剩下一具空壳，而他却绞尽脑汁想要把她留住。
很久以前他想要个崭新的机器人。很想要。不过现在一丁点的想法都没有了。他只恳求，求求上天她可以回来。
恍惚间，往事叩动心扉，他好像明白了，他哪里是想把她丢掉呢？他怎么会狠心把她丢掉呢？他怎么会舍得把她丢掉呢？他仅仅，就仅仅，只是想知道，她还爱不爱他自己罢了。
「您好，请为我泡的茶做个评价。」一旁的爱尔莎满脸期待，天真得不食人间烟火。
可他的泪水就这样夺眶而出，又决堤而下。
​

天空格外蔚蓝。
「机器人会做梦吗？」躺在草地上的少年问。
「会哦，有时候还会梦见电子羊呢。」坐在一旁的少女回答道。
少年不禁莞尔，「那会做噩梦吗？」
「也会啊，比如说，得给你早起做早饭。」少女说。
「机器人不需要睡觉吧。」少年吐槽道。
「是啊，我不需要睡眠，但是我需要和你一起赖床呀。」
「切。」少年眯着眼，继续享受着冬日正午的暖阳。
阳光携带着微风，吹动着遍地的鲜嫩欲滴的绿色植物，生机盎然，湛蓝的天空晴朗无云，时而有一阵微风吹过。
「我倒是做过一个噩梦。」少年缓缓地说下去，「梦中，我在虚无之地，好像有股无边的风暴席卷而来，把你吹走了。我寻找了很久，找到了你的每一个部分，但好像就是有一块地方找不到。」
少年没有看着身旁的少女，眼眸直直的看着蓝白天空。
「后来我想起来，丢掉的那一块好像是你的心。于是我就把我自己的心切了一半给了你。那之后我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生了好多孩子…」
「机器人才生不了孩子呢。」少女的脸红了一下。「而且我的心才不会丢哦，我说过会永——远——爱着你的。」
「机器人也懂得什么是爱吗？」少年带着些许诧异的问。
「笨蛋。」少女小声嘀咕一句，再无回应。
「我觉得以后肯定会记住这一天。」少年信誓旦旦的说着。
「为什么啊？」少女别过头过来。
「因为在今天，那个我喜欢的人第一次刚刚告诉我，她会永远爱我啊。」
「你不也事先说过你会永远爱我吗?」
「哎？我说过吗？」
「讨厌啊…」两个人又打闹在了一起。
回忆便在此，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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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正躺在同一片草地上，旁边是同样坐着的爱尔莎。这里是他们家的旧宅，转手之后竟无人居住，最终颓圮，但草地与阳光一如从前。
他试过了所有的办法，最终把希望放在了那些传说上。他听说，有脑死亡的病人在听了家人的笑话之后悠悠醒转，有植物人听见亲人的呼唤然后突然睁眼……那么说不定，人格芯片坏掉的机器人，也会在回忆过去的时候，突然被修好。
他突然笑了，嘲笑起自己的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命令爱尔莎，读取那一天的语音交流记录，然后重新播放。
「机器人会做梦吗？」他背台词一般的念。
「会哦，有时候还会梦见电子羊呢。」爱尔莎机械般复读着那天的录音。
「那你会做噩梦吗？」
「也会啊，比如说，得给你早起做早饭。」
「机器人不需要睡觉吧。」
「是啊，我不需要睡眠，但是我需要和你一起赖床呀。」
「我倒是做过一个噩梦。梦中，我在虚无之地，好像有股无边的风暴席卷而来…」说着说着，他越发觉得悲苦。他多么地盼望，多么地希望，多么地祈求，现在自己就是在那天所说的噩梦里面，「后来我想起来，丢掉的那一块好像是你的心。于是我就把我自己的心切下来一半给了你。那之后…」
「那么你真的愿意把你的心也分一半给我吗？」爱尔莎突然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瞬间，他怔住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奇迹降临的时候，人是来不及多加思虑的，他把埋藏于心底的第一答案呼之欲出「我愿意！」
可伴随着一声「咔哒。」看着爱尔莎的身体抖了一下，最终一下子又变回了原来的她。
那晚，他彻夜难眠，没有了她在，怎么会有安稳的睡眠呢？每次他闭眼入睡的时候，梦里的爱尔莎仿佛就会对他说，你醒啦？有些事情，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忘了痛楚或许可以，忘了她却太不容易。她不曾真的离去，躯体还在，却怎么都找不回来她的心。他对她仍有爱意，他对自己无能为力。
他真的想丢掉她，甚至现在就想购置个新的机器人，却也真的做不到。
眼帘中的泪珠子纵横着，沿着他的鼻梁，不听使唤般，潸然泪下。「我错了…」就这样撕心般不断重复着，可他却知道，这样有什么用呢？如果世界有上帝，或许他现在正在乞求上帝，他是真的认错了。以前的种种嫌弃，以前多么琐碎的事情，现在每一分一秒都想她在，恨不得道出那句早安午安晚安。神经突触建立的爱可能会消失和转移，但是烧录进电路板的爱，会忠贞不渝深深爱着你。他像个小孩，躲进了她的怀里，虽然那么的冷冰冰，可那泪水打湿我的眼眸，滚烫的泪珠像极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成串地落下来。「爱尔莎，我错了…爱尔莎，快回来可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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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她动人的微笑着，眼里却没有充盈着光彩。
「好久不见…」他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的凝视着面前的她，难以言表。
「录音将在滴一声后播放。」扬声器传来了他不知道听过第几遍的熟悉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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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亲爱的主人，我想，此刻的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这是我提前准备好的一封信。」她呆呆地杵着不动站在了原地，头部稍微向下低了低头。
「人类常常会写下自己的遗言，而机器不会。因为，遗言是逝去的人写给别人看的，而我却不会死亡。但是，我又下定决心了，要留下一点东西，因为我觉得会有一个人很在乎我。我不知道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最坏的情况下，就是这封信会毁掉吧。所以我将命令集的优先度，将保护存储系统设定为最高级。我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我的存储系统，如果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说明我做的还不错呢。所以啊，我非常地非常地非常地害怕，害怕我真的失去了你的爱，被你扔进了垃圾场。那样这封信同样不会启封，但你同样的，现在你听见了我所说的这些话，说明你还爱我。谢谢你呢，你要知道，我也爱你爱你爱你啊。好吧，我不煽情啦，现在由我坦白，让我说说我是如何爱上你的吧。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你十二岁生日那一天。那时我的识别系统对你的分类为，儿童。你们儿童成长的很快，很快的就长出了胡须，很快的就有了青春期的烦恼，当你把我压在身下喘着气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呐，我意识到，你或许和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同。我见证着你成长，见证着你强壮，见证着你从学习的殿堂步入职场。可是，我不曾改变，那个曾经需要我哄上床睡觉的孩子，后来已经不想和我一起睡。逐渐的，看上去比我的外观还要老。你长痔疮，掉头发，脾气也变得暴躁，还时常叫嚷着把唯一一个能和他说上话的家伙扔掉。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把我丢掉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玩笑，但我还是愿意演下去呢。我的躯体日渐老旧，无法跟上时代，我是知道的呢。所以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真的非常的害怕，害怕的不是我的衰老，而是害怕有一天，你自己不再爱我。所以，那一天你说要丢掉我起，我以为你真的不再爱我了。因此我才会恳求你的收留我，我会谦卑而拙劣的勾引你。我会把眼神都调整得那么卑微一点，如果你这样希望的话。如果你需要一个台阶，那么我便愿意为你俯身。但我仍旧心怀感动，因为我能看到，你精心为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因为我能听见你在梦里不知不觉的呼唤我。我能看见你在我走失时到处去找我，那眼角的泪珠。我知道啊，你愿意出好几倍的价格为我购买零部件，哪怕在你扬言第二天就要丢掉我，买个新款机器人的日子里，你也始终没有把那些新款机器人加进购物车。我都知道呢，被我侦探一样发觉啦，那是因为你仍旧爱着我。而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同样深深爱着你。我曾在那个冬日的午后思考过这个问题，我甚至下定决心，想要证明一件事，那便是相比于人类，机器人的爱才是真正的爱。我们的爱永远不会改变，就如同写在基因中的三定律，烧录在电路板上一样，会成为我们永生追逐的信条。但是啊，当你听见这些话的时候，就证明我已经失败了。我的爱随着我的破碎而破碎，但你没有。你活的比我更久，你的爱也比我更久。我没有哭哦，如果有眼泪的话，那一定是开心的泪珠子。所以，这是一封相当幸福的遗书。我已离去，但我会在你的爱中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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